我发现了与外界同样广阔的世界——内心、脑海、思想。这个世界里,我无拘无束,天马行空,痛快淋漓。当《星空》的旋律从涓涓细流到滂沱不羁,再到波诡云谲、起起落落,我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慌乱、阴郁、奔忙和坚持。没有区别,音乐如此,人生也如此。
初中时,我是个传统意义上的“好学生”:听老师的话,不大看“闲书”,每天就是课本上的这些事儿,反反复复,字斟句酌。
除了与同学和小伙伴在一起玩儿,我个人独处的时间更长,按现在话讲就是“宅”。那时的同桌是个漂亮女孩儿,大家闺秀,平时爱听音乐,她家的磁带也多(那时候还是卡带的时代)。
一天,我瞟了一眼她课桌上的磁带盒——《星空》,底下有一行小字:理查德克莱德曼浪漫钢琴曲。带着耳机的她,正出神地边听边微微晃着头。她回过神,看见我好奇地望着她,得意地一笑,顺手把耳机递给我,正是那首《星空》。
只觉得开始是点点的星光,这里一闪,那里一闪,呼朋引伴,又含情脉脉。似乎有云半遮着,隐去了灿烂;又好像是银河边,滴落的水珠。忽然,豁然开朗,满满的、沉甸甸的星海!从低回到高亢,旋律仿佛似乎在火树银花和浮光跃金中划出了纹路,像绸缎,飘了起来,向更深邃的远方延伸。
我一时竟觉得在群山之巅俯瞰,在浩渺宇宙翱翔——
“上课了,上课了。”同桌把我拉回了课堂,她拿走了耳机,耳边星海的波涛声变成了窸窸窣窣的翻书声,我恍然间“硬着陆”了,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些,冲着她笑了笑。
课后我央求着向她借磁带,她很大方,当即就从自己的Walkman里取出磁带,连同磁带盒一起放在我的桌上。
此后的一个月,我写完作业就趴在桌上听《星空》,越发“宅”了。性格一直比较安静,不大愿意与外界走得过近,长大了也一看就知道,不是什么谙熟“关系文化”的外向型的人。不过,留给自己的时间很充裕,我发现了与外界同样广阔的世界——内心、脑海、思想。这个世界里,我无拘无束,天马行空,痛快淋漓。
音乐让我保留了没有触及过的广袤与飘渺,让我时时俯视、翱翔。
《星空》让我开启了蒙昧时期的记忆与渴求,让我时时穿越、回望。
终于有一天,耳机里发出了螺旋、折叠的异响,录音机的播放键弹起,焦虑从刹那的寂静中升腾起来——卷带了!
我没想到把同桌的磁带听坏了。赶紧去买了一盘新的,还了回去。
十几年后,我带着《星空》的CD盘去英国留学。
繁重的学习过后,我走出房门透透气。高纬度的格拉斯哥,在夏末秋初的晚上11点,天色也还仿佛刚刚暗下去,傍晚时分的样子。浮云飘得很快,薄莎一样的思绪也随之翻卷而过,天与地渐渐融为一体。
此时,脑海中的《星空》又响了起来,很放松,呼吸的是格拉斯哥的夜风,尽管已经有了些许的
凉意,但沁人心脾,润泽而清爽。我长舒了一口气,仰望夜空,没有星海,只有点点星光,而且比北京的天空更高远似的,云很近,星星却很远。
结束了第一段职场生涯,7年的忙碌和挣扎,如今都像格拉斯哥的云一样,很快飘走了。为了来英国求学,我花费了全部的积蓄,工作调零,生活也调零了。
可能是过去经常放弃,我已经有些厌倦重新开始。提到“开始”,总觉得自己又变得一无是处,一无所有。
不过“调零”也不错,生存状态也是需要时不时地清理、更新的。年龄不是问题,但心态是个问题。
让我惊异的是,音乐不管何时何地,都是活力如初。当《星空》的旋律从涓涓细流到滂沱不羁,再到波诡云谲、起起落落,我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慌乱、阴郁、奔忙和坚持。没有区别,音乐如此,人生也如此。
既然都是生存的标配,何必再挑挑拣拣,去接受命运的馈赠。
又是十几年过去了,我的女儿趴在桌上听着《星空》。四岁半的小顽童对音乐尤其好奇,不过她只会挑节奏快的、高亢的,与胎教时和缓、流畅的莫扎特钢琴曲相比,好像一百八十度的乾坤倒转。
她忽闪的明眸真的像我脑海中的星星,她出神的样子是否就是当年的我?她喜欢的曲子要反反复复地听,不厌其烦,我爱人是这样,我也是这样。
音乐可能会成为DNA的一部分,传承的倒不一定是旋律本身,而是对生命的态度。当我们无力开发更宽广的宇宙,我们却可以继续拓展那看似渺小、实则深邃的内心。